當我重新恢覆了半分意識之時，外界狀況又再次發生了變化。

我深吸一口氣，看著這周圍的滿目瘡痍，還有這遍地屍骨，心中盡是難言。

若我沒有記錯，當我墜落下來的時候，應當是在一片青山綠水中才對，現在這又是個什麽狀況？

再加上現今我腦中眩暈不斷，更是無從判斷此處究竟是哪裏。

小浩在我不遠處面朝下地趴著，似乎依舊處在沈睡當中。

我費力把他拖離了旁邊的一處殘破不全的骨骸，給他找了一處平坦的位置休息，而後又給他餵了兩顆從陰界帶來的丹藥。

我盡量平靜著自己心內亂麻一般的思緒，先原地坐定，打坐調息起來。

不試不知道，此刻當我真的嘗試著感應天地靈氣之時，卻是完全感受不到身旁任何的靈氣之感。

為何？此處不該是人界麽？

我再次睜眼之時，小浩已經醒來了，並且先爬起身查看了一下周圍的環境。

“總是聽說人界青山綠水，山巒綿延，這裏……好像不是人界？”他也是和我一樣有所懷疑，此刻不免也有些焦慮起來。

“不知，但我覺著我們下來的時候分明是看見了人界的地形地貌的。”我搜羅整理了一下自己腦海中殘存的那麽一丁點記憶，撐著下巴道，“但是，我猜這個地方和人界並不處於同一處空間。在你醒來之前我已經觀察過，附近並無人煙，只是一片荒蕪。我猜想，此處雖然是人界，但我們應該是在掉下來的時候，誤入了什麽空間陣法，被傳送至此。此處離人界，大約是……只有一墻之隔。”

小浩聽得呆了呆，面上稍有緩和，但還是很快意識到了問題：“……那這一墻之隔，我們該怎麽打通？”

我閉眸搖了搖頭。

空間，並不是我擅長的領域。

但我同時又想起一事，在陣法啟動之前，韓風曾跟我說過，我的記憶會就此喪失，但現在看來，我不僅記得，還記得十分清楚。

從朝陽到懷陽，再到之後陰界的記憶，我並無喪失分毫。

這又是為何？難不成是因為誤入了這個空間？

……

就在我閉目養神之際，小浩已經為我搜尋來了一點清水和漿果，放在了我的面前。

“多謝。”我微微笑著瞅他，他面上稍有赧色：“沒事，應該的。”

我吃了一點漿果，又嘗了一點清水，身上的酸痛之感竟是減少了不少。

“這果子，從哪兒來的？”我忽然意識到了什麽，回頭瞅著小浩。

小浩被我問得一怔：“……就在南邊的小溪旁邊，我剛剛去的時候，那裏只剩了最後一株，所以順手就采摘回來了。我嘗過，應該沒毒。”

我心中有些狂喜，撐著身子就站起來：“走，咱們過去看看！”

小浩依舊雲裏霧裏的：“看什麽？漿果麽？就剩了一株，已經被我采摘完了，應該是沒有了……”

我勾唇笑著看他：“你看，這裏滿目荒蕪，哪有什麽漿果之類的生息？我猜你剛剛應該是誤打誤撞地找著了一處此空間內的裂縫，那漿果才能在這荒蕪之地長出果實。”

我一邊解釋，一邊往他所說的方向飛奔而去，他則是聽過我解釋後，面色很快轉晴，更是欣喜萬分。

我倆一路飛奔，倒是堪堪在這長著漿果的小樹枯萎之前趕到。

我手中掐訣，鬼祟氣息流動，煞鬼白骨現。

伸手就趁著這小樹枯萎之前，借著鬼祟力量，就這麽抓住了一處空間裂縫。

一旦握準了這微乎其微的空間裂縫，我便拼了命地撕扯。

小浩反應也快，從懷裏抽出一把匕首狀的鬼器就跟我一同用力。

好在我竟還能感受到這裂縫中流出的絲絲靈氣，趕忙收入體內做己用，同時又將靈氣化刃，將這片空間裂縫扯得更開了些。

和空間較勁，可真不是什麽聰明的法子。

然而這空間之術，實在不是我的強項。除了這以硬碰硬之法，我還真想不出什麽別的方法來。

直到滿面大汗，我們才生生將這空間裂縫重新撕扯到了一人寬的地步。

我示意小浩趕緊進去，他雖有猶豫，但看著我拼了命地掰扯這空間裂縫，還是躬著身子往其內一鉆……

而我亦是飛速跟上，正好恰恰卡在了這空間裂縫重新合攏之前，就這麽鉆進了人界的地盤。

呼……當我重新呼吸到這熟悉的空氣，感受著來自這片草地的清香，幾乎懷念得有些不想動彈。

我費力起身，小浩則也是同我一樣仰面躺在地上，似乎在竭盡全力享受著這來之不易的真實味道。

今日正好是個艷陽天，仰頭看著這晴空萬裏，我還未來得及欣賞多久，忽而覺得渾身灼熱。

驚駭之下低頭查看，我這原本光滑白皙的皮膚竟然開始逐漸裂開，隱隱有爆裂之勢。

猜想到大概是這日頭的緣故，我扯著小浩的衣襟就往樹下鉆。

好在這旁邊就是一棵千年古樹，樹蔭巨大，我們鉆進其內倒是一點兒再接觸不到陽光。

身上的爆裂處果真開始隨著這陰涼而逐漸恢覆起來。

感受著這絲絲陰涼流遍全身，我這才意識到自己這魂體之軀，果然是不能在這人界撐上多久。

我開始認真思考自己是該先找個軀體，還是該先去找逐月。

兩相權衡之下，我選擇先趁著夜晚之時，找個能用的軀體才是上策。

可當我正準備與小浩商量此事，小浩面色已然逐漸變得難看至極。

“……出什麽事了？”我一驚，生怕剛剛的陽光給他造成了什麽難以修覆的傷害，然而當我查看他身上被陽光曬裂的地方，卻是已經恢覆如初。

這下我可真的不大明白了：這人究竟是……？

“我記起來了。”小浩這邊，約莫過了一炷香的時間才開口與我說話。

但這雖短短五字，已然讓我察覺到他的語氣和聲調和以往大不相同。

“記起你在人界的事情麽？”我試探著問他，只是，他眼珠子稍顫，而後看我的目光變得深邃了不少。

“嗯……”他連嘴都未張，只是輕哼一聲，算是回答了。

完，這人竟然變得比以前還少言寡語？這可如何是好？

但這個問題顯然已經不需要我來思考了，因為他只是拍了拍身上的塵土，而後便輕飄飄地看我一眼：“……我走了，咱們後會無期。”

我：“……？”可“等等”二字還未脫口而出，這人就已經轉身離去了，甚至連頭都未曾回。

我看著他每步都看似隨意、實則謹慎地踏向每一片樹蔭，心中了然：這家夥果真自從拿取記憶之後就開始有所變化了。

我深深嘆了口氣，又在原地稍作休息，等天色暗了下來，才踉蹌著站起身。

眼看著夜幕已至，我心中想著的，卻是該怎麽找一副合適的軀體。

這軀體首先，不能是死亡太久的屍體。否則等我駕馭起來，倒是會增添幾分難度。

其次，這軀體不能存有靈魂。否則這原主靈魂定然也不會允許我偷偷潛入的。

那麽，也就只剩了一種選擇……死了未多久的人，還不能被下葬了。

我邊琢磨著邊往著有人煙的方向而去，只是，這深山老林的，我又沒什麽法器傍身，除了用雙腿，還真是沒什麽更快的方式了。

但我的心情卻是格外的好：重回人界，我也算是重生了吧？

幾乎就差沒哼著小曲兒了。

……

等我找到有人煙的村莊，倒是給我撿了個便宜——此處正好有個女孩病逝。

我看著她平靜地躺在靈堂裏，周圍盡是以白布做裝飾，我也有些可憐起這個面上疤痕不少的小姑娘了。

說是病逝，但當我真的看到她的屍體，幾乎也就對這情景了然：她是被人虐待致死的。

脖子上和身上都是傷口不說，就連面上也有不少火燙的傷疤。

我深深吸了口氣，擡腳踏進這棺木內，正準備悶頭鉆進這副小小的身子，卻被身後一女聲攔住：“別慌！”

我詫異回頭，正納悶著我怎麽會沒感受到這人的存在，就看見了一個沒有腳的小姑娘飄在我的身後。

“你是？”我很快認出了這面上都是疤痕的小姑娘，但她已經不是人了，現在大約是……厲鬼。

厲鬼是沒有投胎之說的，他們只能在人界晃悠。有時運氣好些，可以報仇雪恨，有時運氣差些，只能等著被修仙人收了去。

“你竟是化作了厲鬼？看來你這被人虐待的事還真是成了你的一腔執念。”我有些心疼她，自然是不希望她為了別人的錯誤而失去了轉世投胎的機會。

“自然。他們那群人，我自然是不會放過的！”她幾乎是一字一句咬著牙道，甚至面容也逐漸變得猙獰，正是一副厲鬼模樣。

我端詳了一會兒這個滿身滿肺怒氣的小姑娘，輕輕嘆了口氣：“……我知道你大約是受盡了苦難，但你可知這厲鬼是無法再進輪回的？趁你才剛剛化作厲鬼，不如卸了心中這仇恨，好好渡到陰界去吧。至於仇恨……呵，既然我已經在這裏了，也算是你我有緣，我自然會幫你懲治那些人面獸心的玩意兒。”我說到最後幾字，亦是發狠道。

小姑娘聽我這麽一說，面色陡然緩了緩，厲色少了些許：“你說得可能當真？”

我勾唇朝她笑笑，眼角稍挑：“你碰見了我，也算是運氣好了。我不僅能幫你報仇，還能幫你把他們一同送下忘川，如何？”

小姑娘似乎真的被我說動了，此刻連唇角微動，似是有什麽想說又不敢說。

“還有什麽遺願麽？我可以也試試幫你達成。”我微微笑著看她，她眼珠子伴著淚花打轉，我猜著應該在這世上還有什麽放不下的人。

“呃……你是來占用我身體的，是麽？”她喏喏開了口，“……那你能不能，幫我跟隔壁的阿牛哥說一聲，就說我走了，我會把自己照顧好。……”

“就這些？”我輕聲笑了笑，“自然可以。但你不能說點別的麽？比如，你喜歡他，再比如，你下輩子再來找他，之類更為動情的話語？”

聽我這麽一說，小姑娘本是厲鬼的面色陡然浮起了些紅暈，倒是如我所料的，應該是個癡情的小女娃。

“……不。”但她卻是這麽回我的，不由得讓我有些驚訝：“為何？”

“因為若是這麽說了，他萬一殉情了可該怎麽辦？或者終身不娶又該怎麽辦？”小姑娘微微嘟起了小嘴，似乎有些鄭重其事。

“……好，我不說。我便按著你給我說的，去告訴他，如何？”我眨眼看了看這個小姑娘，沒想到除了癡情小丫頭之外，她也有著足夠的善意之心。

然而，卻只能活這麽短短十幾年。

我心中更是悲嘆，此刻也是不由自主地嘆了口氣。

她似是察覺到了我心內所想，只是抿了抿唇，眼珠子瞟了瞟我，岔開了話題：“那便這麽決定了，我的身體你盡管拿去吧，但你要記得為我完成心願！”

我的“好”字才剛剛出口，這姑娘已經化作了一片溫和的神情，似是放下了最後一點點心事，而後便在我的面前就這麽逐漸消失殆盡。

也好，總歸是不必忍受不能轉世之苦。

我心中有些酸澀感蔓延，但我還是很快鉆進了她那副小小的軀體。

等我再次起身之時，已然是占用了她整個身子。而且大約也是因為獲得了原主的全心全意吧，我占用她的身子過後，雖然個子矮了一截，倒也算是運用自如了。

我攤開左手手掌，看著掌心中隨著我意念而動的鬼祟之氣，還好，雖然這身子是凡人的，但總歸還能讓我使用部分鬼祟之氣。

未免第二天早上被人疑心，我便先躺在了這棺木中，仿若從未起身過，只是閉目養神。

清晨很快到來，我聽著棺木外逐漸有腳步聲響，似乎是走進來了不少人。

今日應該便是這小姑娘的下葬之日了，我盤算著外頭聚集了多少送葬之人，而後便適時地哭出聲來：“哇……好黑啊……好可怕…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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